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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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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回響

“真羨慕你呀。”海姆達爾懶懶地拖長聲音, “親夠了沒有?”

徹達沈默不語。

對話發生在巫帽之下那個失去控制的親吻之後。

海姆達爾不無酸氣道:“蘆笛那次也是便宜了你……不許在心裏偷偷比較!”

想起上次蘆笛偷親的烏龍事件,海姆達爾每每懊悔不已。就差那麽一丁點兒……他竟然錯過了!本來可以……結果卻……唉!

他當時因為靈魂上的疼痛丟臉地昏過去了,只殘存了一點點對外界的意識, 神體恰逢被徹達接管——他的一生之痛!

想起那件事,徹達也覺得有點尷尬。

“那次……你我都明白她是把我當成了你……”唯有如此安慰。

海姆達爾哼了一聲,心情好了一點。

不能告訴海姆達爾的是,徹達確實回憶起了與蘆笛之間的那個吻——並不是回味, 此時此刻, 他突然理解了蘆笛當時的酸澀的心情,明知不對, 又按捺不住靠近對方的沖動……還好, 她和海姆達爾今後還有很長的時間。

他又想到阿依。

他遲來地懊惱自己為什麽要那樣做, 心中被歉疚充滿。

對不起……

他一定又讓她感到迷惑了吧?

太多來不及向她解釋的事情……三年前他的不告而別……十七年隱瞞身份的陪伴……到了這個時候, 都成了命中註定的遺憾。

宴會上, 喝下泉酒的他看見了屬於自己的慘淡的未來。

他註定與洛基同歸於盡。

如果那就是最終的結局……引以為傲的自制力驅使著他走向了高法依格與新情人的所在的反方向, 卻在真正見到她的那一刻潰不成軍。

他忍不住吻了她。

——在他唯一的奢望是她可以把他忘記的時候。

他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任性, 既任性, 又自私——對不起。

誰說他們要保護洛基?相反, 他們要殺了他。準確地說, 是海姆達爾要殺了洛基,但是徹達認為, 這個事情應當由他來做。

“四千年前……”

不久前,靈魂空間中,緊接著高法依格的講述, 海姆達爾終於提起那段被封存的記憶。

那時他們剛剛從尼德霍格的巢穴中逃出。

送出洛基和海姆達爾, 奧丁斷後,最後一個走出洞口。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回身封住洞口, 確保那些被龍血侵染的神族士兵不會跟在後面一起逃出。

神王做這些事的時候,有一種冷酷的嚴謹妥帖。海姆達爾隱隱有預感發生了什麽,只是難以相信……後面還有那麽多人……他們都不管了嗎?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感覺胸口因為恐懼和震驚而隱隱抽痛。

奧丁轉過頭來時,正看到海姆達爾的目光怔怔望向一個方向——洛基。

洛基把面盔放到一邊,火焰一樣的紅發披散在腦後,映照著他的臉龐。從剛才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出來,他的臉上並無一絲後怕,反而讓人窺到一絲不合時宜的狂熱,足以使人一瞬間血液發冷。

那張臉。

海姆達爾一時失去了所有語言能力,臉色蒼白,額上不斷冒出冷汗。

奧丁警告低語:“洛基!”

洛基明白他的意思,反把面盔丟到一旁,眼睛一轉,嘻嘻一笑:“怕什麽?反正他已經知道了那麽多,不差這件事。”

他意有所指地朝龍穴的方向努努嘴。

那種惡劣的玩笑表情實在不適宜出現在那張屬於神王的威嚴淡漠的臉上。

——沒錯,洛基的面盔之下,赫然是一張和奧丁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龐!

海姆達爾分不清身處現實還是在一個詭異的噩夢中。

任何傳說都沒有提及過火神洛基的長相,從有記載的年代開始,洛基對外也一直以面盔示人。

誰能想到那下面竟是神王奧丁的臉?

他們是兄弟……理所當然地,海姆達爾想到,然而,直覺靈光一現,他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

“母親,為什麽您總對外說我是一體九魂?”不知曾幾何時,海姆達爾尚帶稚氣的提問,“您知道的,我們明明不是——我們是兄弟。”

在場還有第三個人,哥哥徹達沈默不語,帶著同樣的疑惑,也想聽雅恩莎撒會如何回答。

雅恩莎撒滿眼愛憐地望著他:“當然是因為,你是我與奧丁的孩子。”

——雅恩莎撒除了是海神,最為著名的莫過於她的九個靈魂,因此又被稱作,海之九仙女。

海姆達爾嘟囔著:“您是一體九魂,我就一定也是嗎?弗麗嘉是金發,托爾也不見得跟她一樣啊!一頭紅發醜死了,也不像父神……”

他說起來就沒個完,思緒轉眼轉到了奇怪的地方,雅恩莎撒失笑,摸了摸他的頭頂。

“母親當時那樣做,只是想讓奧丁更喜歡你,倒沒想別的。如果你也是一體九魂的話……可惜……”

海姆達爾草率地根據她的話得出結論:“父神喜歡您,難道是因為一體九魂嗎?”

雅恩莎撒一楞,海姆達爾的反問似乎有點嘲弄的味道,她不會跟自己心愛的兒子置氣,然而這總是無意中勾起了她的思緒。

“你的父神第一喜歡他自己,其次是他的倒影。”雅恩莎撒吐出一番奇怪的話,令海姆達爾下意識皺了皺眉。

雅恩莎撒如何不知兒子對於父神的崇敬之心,不忍打破他對奧丁的幻想,好脾氣地笑笑:“至於一體九魂在他心裏的分量,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你不妨直接問他——要是有答案了,別忘了也告訴我。”

……

隔著時間的長河,海姆達爾重新想起了和母親之間的對話,雅恩莎撒略帶涼薄的語氣頭一次有了千鈞的分量,她分明知道些什麽。

奧丁,和他的……倒影?

難道說……

是單純兄弟之間長得像,抑或是和本人的如出一轍,海姆達爾覺得自己還是分的清的。

面前的奧丁和洛基,像同一個人隔著一面鏡子對話,改變了裝扮和外貌的細節,但靈魂的雷同無法改變。

許是已經想好了之後將如何處理他,奧丁的目光在海姆達爾身上一掃而過,根本不放在眼裏,和洛基旁若無人地對話起來。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旁生枝節。”

“好t啦,好啦,打住。”洛基有點不耐煩地舉起雙手,像是示弱,話裏卻很不客氣,“你想找機會教訓我的話,不如不要帶我來,把我留給朱亞呢。”

奧丁意料之外地哂笑一下。

“他會殺了你。”奧丁道,“在你對那個火焰精靈做了那些事情之後,他一定會殺了你。”

洛基渾不在意,聳了聳肩:“他本來就想殺了我,我還想殺了他呢。“

“但是你選擇的是我,不是嗎?”

奧丁不語,洛基繼續道:“所以你能不能跟朱亞說聲,讓他不要再追殺我了?按說他妻子那事兒,也不應該怪到我頭上——人是芬裏爾殺的,我只是借用了她的身體一段時間,噢,還有他的女兒……”

海姆達爾並不知道那背後發生了什麽事情,然而看著洛基那種天真的殘忍神色,很難不讓人感到害怕,就好像目睹嬰兒與毒蛇對峙一樣。

奧丁似乎早已經習慣洛基的真面目,對於他推脫責任的一番話,他既沒有表示認同,但也沒有反駁。有一點洛基說的不錯,是他選擇了他。

是他選擇站在洛基那邊。任神界長久地流傳著洛基就是開啟諸神黃昏的叩門人的傳說,他也不管不顧,明知洛基陰險狡詐,作惡多端,他卻對其毫無底線地縱容……只因他堅信著,這一切跟他宏偉藍圖的實現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麽。

洛基就是他自己。他的一部分。

“不過是一個火焰精靈而已,至於那麽窮追不舍嗎?曾經死在我手下的好些,又算什麽呢——你說是不是?”洛基仍舊替自己開脫著,沖奧丁神態輕松地笑著,奧丁也看著他,好像在照一面鏡子,那些輕描淡寫的罪惡也讓他的嘴角微翹,被一旁的海姆達爾捕捉到。

“你還好意思提那件事。”奧丁道,聽上去像譴責,語氣卻很溫和,“如果不是你種下的惡果,今天我們也不會被叛軍陷害,差點死在龍穴。”

洛基難得沒有回嘴,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忿,轉移註意力——終於想到了還在一旁的海姆達爾。

海姆達爾看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朝他轉過來,同樣的冷漠疏離的目光,仿佛看著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塵。

你打算怎麽處理他?”洛基毫不避諱,躍躍欲試地轉了轉手腕,“……殺了?”

他的眼中燃燒著嗜血的興奮,紅發照映著那張神王的臉孔,更顯出幾分妖異。

將海姆達爾留給尼德霍格,本可一勞永逸,但奧丁還是把他帶出來了……倒也無妨——他又多了一個玩具。

海姆達爾手中緊握神器加拉爾號角,在驚懼中勉強凝聚心神,冷眼望向洛基,誓要戰鬥到最後一刻!

但是奧丁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奧丁只費一招一式就制服了他。可恥地,面對自己敬愛的父神,海姆達爾依舊激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

他的信仰在這一刻被完全打碎。請原諒他。

“留著他,我還有用。”

海姆達爾身負重傷,保留那段記憶前的最後一刻,他又見到了母親雅恩莎撒。

他有一瞬間以為是夢,心裏充滿了太多疑問,可當他看到雅恩莎撒雙眼紅腫,悲傷地望著他時,他明白了。

去時那個懵懂任性的海姆達爾不見了,他的目光憂慮,眉頭緊皺,那是成長和真相的代價。

埋葬記憶,或是埋葬他本身,不消多說,雅恩莎撒替自己心愛的兒子做了決定。

她必須將他的一部分靈魂永久封印,就像修剪一株超出預期生長過快的植物。

在那個時候,海姆達爾突然明白了奧丁說他“還有用”的含義。掌握靈魂奧秘,史上最為強大的魂術師雅恩莎撒,還接受了奧丁額外的條件。

“母親,我不明白——”

雅恩莎撒嘆息一聲,姑且在他沈睡前告訴了他真相:“我的孩子,你不是一體九魂。可我是——奧丁也是。”

*

於此同時,晨曦中的布萊登城。

朱亞被奧丁的莫比烏斯金環抵在喉頭,隨時可能一擊斃命。

他當然不敵神王奧丁,早就預料到了有這一刻,然而他臉上掛著輕松的微笑,除了看向近在咫尺的奧丁的目光裏洩露出幾分瘋狂。

“你說洛基現在怎麽樣了?”

他不忘挑釁,滿意地看到了奧丁的目光中透出的狠厲。

遠方傳來芬裏爾的狼嚎,明示洛基就在那附近,請求增援……誰知奧丁被朱亞所牽絆,一時竟抽不開身。

他眼中一冷,然而無可奈何,到底悻悻挪開了金環的威脅。

朱亞不怕死——他怕他死。

朱亞就是算準了這一點。

他派了雷神前去支援洛基,自己則守著朱亞。其實是朱亞以死威脅他,如果他此時離開,朱亞會立時自毀而亡。另一邊的洛基如今生死未蔔,奧丁怕落得兩頭空,無論如何舍不下朱亞。

說起來,如果單論心智,朱亞倒更像他一點。

只可惜是個人族——他無法接受九大世界未來的權柄交給一個人族掌控,是的,朱亞也是他的九個靈魂之一。

也是除了洛基之外僅剩的另一個靈魂,正是因為如此,竟叫主體也因此受制!

要是放在早些時候,他死了也就死了。

哪怕是對於自己的靈魂,只要不滿足他的要求,奧丁也毫不顧惜,冷酷的可怕。他早就選好了,洛基,他的接班人,九個靈魂中除了他本體之外,唯一的神族。

“好好做你的人王,輔佐於我,不好嗎?”他仍然抱有一絲希望,溫聲勸阻道。

“可以啊,如果洛基死了的話。”朱亞輕快地答應道。

“不是我死,就是他亡。精靈王和巨人王是怎麽死的?有他們的先例在前,我可不敢冒失啊。”

朱亞微笑。

奧丁沈默了,知道他的哄騙再進行不下去,還不是因為……

背後的原因就和他如今身處的兩難境地一樣。

——因為洛基過早地肅清了其他同類,而他任由他那樣做了。

和雅恩莎撒一樣,他也有九個靈魂,又不太一樣,可能“異體九魂”更恰當一些。他的每個靈魂都十分強大,除了本體之外,其他八個靈魂分散在九大世界,成了他形態各異的八道倒影。

他欣賞自己的這些倒影,自從主體確定了神王的統治,又害怕異族帶來的威脅。時到今日,能得到他認可的同伴寥寥無幾——不,坦白來說,只有同為神族的洛基一個。

奧丁的每個靈魂無不是所在種族中的佼佼者。他一共有八個分身,一個神族,兩個精靈,兩個巨人(分為冰霜和火焰),三個人族——其中除了隱藏極深的朱亞,其餘六個分/身,都在漫長的時間內,在本體的縱容下,被洛基秘密處決。

一度曾有雄才大略的精靈王和巨人王,無聲無息地消失,從歷史上被抹去,改由資質平庸但聽話順從的後任接替。

巨人的反叛,精靈的反叛……一一平定,奧丁以為這就是維護神族長久統治的方法,當然副作用也是有的——奧丁並不是閉目塞聽——洛基愈發唯我獨尊,狡詐殘暴,他一直知道。

可是即時是那樣的怪物,也是他一步步培養起來的。

如果諸神的黃昏註定有那一天,奧丁覺得所有的預言都出現了謬誤,洛基的存在就是他的雙重保險,明明是神族的一線生機才對!他這樣堅信著。

他沒有算到的是朱亞,如今,他只恨自己四千年前,不該因為一念之仁沒有將他趕盡殺絕,連累今天將他和洛基逼到如此份上!

奧丁突然詭秘地笑了:“你殺不了他。”

他的自信來源於他自己……洛基不可能死。

朱亞手心裏攥著冷汗,貌似輕松地笑笑:“試試看咯。”

朱亞表情從容,目光細看有點渙散,其實正暗中調動著魂力,順著薩爾烏斯那只被附身的烏鴉的目光——

他看見了芬裏爾一步步朝著泉眼逼近,很快就要發現洛基,心裏急切,卻什麽也做不了。

他也在賭。

……高法依格人呢?

後者如今身處海姆達爾的靈魂空間內,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

她是為了什麽在這裏的來著?

一個聲音替她回答著:為了殺掉洛基。為了她與朱亞的約定。為了……帶回霧尼。

——可假如霧尼壓根不存在呢?

她心亂如麻,如果霧尼也是海姆達爾的其中一個靈魂……或者,就是徹達假扮的?

已經沒有時間給她捋順這一切。

泉眼附近,芬裏爾火焰之下t的身體又一次被破風而來的血斧所傷,受傷流血,火焰愈熾,周圍濃烈的靈魂力量受到那火焰的牽引,竟漸漸形成一個漩渦,泉眼的所在愈發清晰,無所遁形。

海姆達爾的靈魂也關註著外面戰況的變化,停了一下,再次開口,“關於那只烏鴉,我想還是日後讓他給你解釋比較好。上次他並非故意不告而別,是因為我的緣故——抱歉。”

他的話進一步證實了高法依格的猜想。

半空中,屬於霧尼——或者徹達的魂息光點重新朝著高法依格飛去。

“這個還是你留著,要是有需要的話,找我的母親雅恩莎撒——這很重要。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高法依格因為一系列的真相來襲顯得有些遲鈍,擡起頭,看著他。

半空中的光點比一開始還要明亮,看起來像一顆小小的太陽。

“我得走了。”他的語氣同時夾雜著遺憾和坦然。

“你身上的蝕靈之火已經被壓制住了,這個空間很快就要崩塌,提前告訴你一聲,到時候別楞著不知道跑。”

他笑了一下,高法依格莫名其妙,覺得他話真是多。

“你可能忘了,咱們見過的,華納海姆那次。”他道,不合時宜地露出些追憶的苗頭。

“我知道,”高法依格遲緩地點了點頭,“你是那個……阿達。”

她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正在嘗試著一件件還原她遇到徹達後的發生的事。

她一直耿耿於懷那天會後她找海姆達爾要金蘋果,他卻裝作不認識她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醜的那次……好吧,她今後不再把那事放在心上了不行嗎?

她不知道,海姆達爾突然提起那天,是因為想到了蘆笛。

他突然很想念她。

那一天,他鼓起勇氣,向她單膝跪地,真心藏在獻上的金蘋果裏。

他在蘆笛驚慌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渺小的影子。

現在他要去做一件同樣需要勇氣的事,如果有一天蘆笛能夠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他希望她能為他感到驕傲。

高法依格不明所以,調動的思路受到了阻滯,光點沒有再發話了。高法依格猛然感到一股推力襲來,拉回了她漫游的神智,只見周圍海藍色的漣漪重新出現,整個空間也跟著顫抖起來。

主人已經預告過,這個空間正在崩塌!

高法依格根本不需要逃,那空間在完全崩塌之前將她吐出,就像當初接納她進入時一樣絲滑,她毫發無傷,心中卻一片茫然,直到視野重新恢覆,她重新看見了眼前的一切——芬裏爾在一旁昏死過去,而一道身影如流光一般,瞬間沒入泉眼,她下意識想追上去,然而泉眼即時閉合,被人從下方封閉了去路。

她心中一震,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加拉爾號角的預警鳴音從冥界的幽暗之地傳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響起,哀號瞬時傳遍了世界之樹上的九大世界。

海面掀起風暴,水位瞬間暴漲,阿斯加德經歷了首場海嘯;成千上萬只烏鴉螺旋著上飛,棲於碧芙斯特虹橋,掩住了神國的光輝;人間的所有鐵器一朝長滿銹斑,新王國的冊封禮終結於一場混戰,從此再也無人問津。

那一天,守橋人海姆達爾與火神洛基同歸於盡。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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